1. 从朋友在练数独开始

这是一个我们既熟悉又感到一丝不安的场景：遇到任何问题，第一反应不再是去图书馆、翻阅书籍，甚至不是深度Google，而是打开一个对话框，向那个无所不知的“它”——大语言模型（LLM）提问。

LLM带来的便利是革命性的。它能让我们在几分钟内快速了解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其知识储备相对于门外汉来说，无疑是“专业”的，极大地消除了信息差。对于任何不理解的概念，它都能不厌其烦地构造解释，直到我们理解为止。然而，这种“有问必答”的丝滑体验，正在对人类的理性产生一种微妙的冲击：它让我们变得懒惰。

最近，我发现身边一些朋友平时的习惯是早上起来练习数独和下棋，甚至吃饭的时间也在下棋，问之理由——“锻炼大脑”。我一开始有一丝崇敬感，因为我很少主动去锻炼大脑。但我突然怀疑练数独没有用，因为只能增长你对数独的习惯，形成一些做数独方法，但人类的智力是一个很复杂东西。不过这件事情倒是提醒了我一直以来对大模型的依赖，决定重新审视“锻炼大脑”这个有一点营销性质的概念。

2. 对自我成长和行为的反思

反思我的个人成长，我可以毫不自满的说，在同龄人中我或许算是比较“聪明”的一类。这种聪明更多体现在思维层面，比如我擅长数学、物理这类需要高强度思维量的学科。相比同龄人，我似乎也更具批判和反思能力。我确信，这是因为我以前喜欢阅读哲学和各类思辨性著作。高中在”衡水模式“教育下，别人在刷题，但我每天中午最快乐的时光就是阅读各大领域的经典，所谓”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试图理解心理学的理论、社会学的框架，乐此不疲地吸收和解构那些塑造了我们世界的抽象概念。在当时的别人来看这也许有点蠢（也许现在也是），毕竟我拿宝贵的时间来看”闲书“，不过长期来看，这绝对是有益的。

不过，虽然我擅长推理，但我对艺术与文学的世界几乎一窍不通，无法体会文学描述的那些精妙细节，也无法共情于诗歌的意境与情感，一方面是源于我的成长环境导致，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受”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影响，有点蔑视其他东西的意思，可以说成长环境下，人文关怀是极度缺失的；另一方面我从小到大受到的语文教育比较差劲；可能还有我共情能力比较差的原因。不过我却喜欢看艺术理论、文学理论，我喜欢解构它们，而不是“感受”它们。说明在智力上存在不止一个维度，顺带一提，我还是个路痴，不走两三遍我经常会在新地方迷路，打游戏也经常找不到路。

总而言之，我过去的行为误打误撞形成了一种方法论：以哲学思辨为骨架，通过广泛阅读各领域知识，批判性地吸收并构建自己的认知体系。

但实际上我阅读的目的并非功利地有“锻炼大脑”的目的，更多是在求知：看心理学是为了更好地理解自己，看哲学是为了更深刻地理解世界。但LLM的冲击让我感到有点悲伤和害怕，因为过去我需要花费巨量时间来啃下几本大部头才能理解的哲学概念，现在几秒钟就能从大模型那里得到一个清晰的解释，虽然不一定准确。有时我会产生深度的怀疑：我过去读的东西是不是没用了？我们是否不再需要深度阅读了？遇到问题直接问大模型不就行了吗？

也许在某些情况下是对的，比如说一些口水书，或者严肃的说，“知识索引型”文本，即主要功能是陈述事实、总结观点、提供信息索引。它们告诉你“是什么”（What），但不深入探讨“为什么”（Why）和“如何推导”（How）。其反面是“思维建构型”文本， 核心价值不在于其最终结论，而在于其严密的论证过程、复杂的结构和独特的视角。

而且有一个有趣的事实，自从围棋的竞技高塔被AI占领之后，这项古老智力运动的宣传，便更加强调其对人类逻辑、专注和计算能力的锻炼价值。当“赢”不再是唯一目标时，“过程”的意义便凸显出来。

再比如说，写代码本质上是一项极度锻炼思维能力的运动，根据柯里-霍华德同构，计算机编程在深层结构上等同于一个形式推理过程，那么写代码其实就是在做形式逻辑推理，在 AI 也能写大部分模板代码的情况下， 让 AI 写确实可以提高效率，但我觉得经常性地写代码和做设计是非常必要的，这不仅仅是因为结果可能更好，而是因为不能形成思维上的懒惰。

非常可惜的是，在AI原生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下一代计算机系学生，他们的工程能力和从零开始的建模能力，可预见地会受到冲击。或许，我们这一代，将是最后几代“纯手工”构建复杂软件系统的工程师了。

目前与大模型比拼知识的广度已毫无意义。人类的进化，必然是与我们创造的工具协同的进化。我们需要变得更“强”，而不是更“懒”。

3 练习数独是不够的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习惯于将智力视为一个单一的、可以用IQ分数来衡量的标尺。但这种一元论的视角，显然无法解释为什么一个数学天才可能在某些方面显得不那么聪明。现在的主流观点认为，智力是一个多维度的、复杂的组合体。因此光练习棋类或者数独是不够的，可能只有自欺欺人的效果。

3.1 霍华德·加德纳的“多元智能理论” (Multiple Intelligences)

多元智能理论（Theory of multiple intelligences，简称MI）是由美国哈佛大学教育研究院教授霍华德·加德纳于1983年所提出的教育理论。出自其著作《心智的架构》（Frames of Mind: The Theory of Multiple Intelligences）内。多元智能理论是现代教育界中最常采用的理论之一，其应用层面及范围亦非常广泛。

我对自己的判定如下；

智能种类	依据	强/弱/未知/中
语言智能	我喜欢阅读，但我并不擅长故事、写作和文字游戏，我也体会不到诗歌的情感，事实上我阅读的文学很少，阅读主要目的是推理或者思辨	弱
音乐智能	我喜欢听音乐，不过主要喜欢摇滚或者燃向（基于经历和个人想法，而且我喜欢看歌词，不怎么听纯音），而且我完全不会演奏（主要是没学过）	未知
逻辑数学	我比较喜欢思考和提出问题，而且经常有批判性的想法出现，数学物理也很好，喜欢归类、抽象、概念。	强
空间智能	我对知识可视化比较擅长，除此之外的空间想象能力并不高，我甚至是路痴（打游戏经常找不到路）	中
身体动觉智能	我身体能力比较强（平时锻炼），不过没有做手工和体验的兴趣，也不怎么用身体表达想法，身体能力应该不能归为身体动觉智能	弱
人际智能	我并不擅长察觉他人情感，但是我很擅长察觉和分析他人动机。一方面基于我的心理学知识，另一方面我看过很多故事并内化归类	中
内省智能	"一个人清楚地了解自己，有效地处理自身欲望及恐惧的能力，并且有意义运用这些讯息去调适生活的能力"，我擅长暗示自己，心理韧性和弹性很高，并且擅长调节自己的期望以适应环境	强
自然观察智能	我对动物和自然没兴趣	弱
存在智能	我喜欢哲学思考，但我对人类存在问题似乎不是特别敏感，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分析哲学、认识论这类问题	未知

事实上智力理论存在多种取向，每个取向下面也有多个小类，这里不一一赘述，参考超普通心理学/智力/智力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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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从获取知识到锻炼大脑：深度阅读的新目的

理解了这一点，我们再来看待为何“阅读哲学”这件事，其意义便豁然开朗。在LLM时代，我们进行高难度阅读的目的，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从“为了获得知识”转向“为了锻炼大脑”。

知识本身可以轻易获取，但阅读过程中那种艰涩的、需要反复咀嚼的思维锻炼，无可替代。我一直觉得阅读思维深度高的材料是高雅的思维游戏。

那么，为什么是哲学，为什么能起到这种作用？

• 系统性： 一部优秀的哲学或科学著作，其论证链条是极其严谨和复杂的。跟随作者的思路，辨别其前提、论据、结论，这个过程强制我们的大脑去解构和重构信息，而不是排排列列的零散信息。
• 深度的要求： 这类阅读天然抵制“浅尝辄辄”。你无法一目十行，而是需要调动全部的认知资源，在大脑中构建抽象的模型。
• 锻炼专注力： 在一个充满干扰的时代，选择关掉通知，花上一个小时沉浸在一本难懂的书里，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专注力修行”。专注力不是一种天赋，而是一种可以通过刻意练习获得的技能。

因此，阅读方法也应随之改变：放慢速度，求深求专注，而非求快求广。 因为现在增长知识已经不是第一要义了，而是锻炼思维，与思维搏斗，这个搏斗的过程，反而成为了我阅读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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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专注力提升小技巧：工作时听钢琴曲

实际上沉浸于一件事情是比较困难的，以前有过一个故事：

毛泽东一生酷爱读书，在湖南读书期间，曾连续七年坚持到闹市读书，锻炼自己的意志，当时湖南一师的课程非常多，而毛泽东把大部分精力集中在了自己喜欢的课程上，如社会科学、文学、哲学等。他上课用心听讲认真做笔记，把自己认为有用的东西都工整地记录下来，课余和自修时间也孜孜不倦地钻研。

在过去，这样的故事被当作磨练心性的典范来传颂。然而，站在现代认知科学的肩膀上，我们或许应该重新审视这种“苦行僧”式的专注力训练。人的注意力，或称之为“认知资源”，是极其有限的。与其耗费宝贵的心理能量去主动对抗和过滤环境噪音，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我们需要主动为自己设计一个能最大限度减少认知摩擦的环境。

这并非意志力的退化，而是策略的进化。一个最简单的实践，就是将手机静音，放在视线之外。不过外界有的时候还是会容易出现一些干扰，我的选择是听钢琴曲，YouTube 有许多频道会做自律音乐，事实上我经常听的是@RelaxMusicBGMCHANNEL，因为经常在工作的时候听音乐，以至于我 YouTube 的一半推荐是这些音乐。

我并不清楚演奏的是什么曲，甚至常常“听而不闻”，不过效果很好。在写下此文时，我稍微研究了一下这个问题，这种实践的背后，其实有几个有趣的机制：

1. 听觉掩蔽效应： 平稳的钢琴曲像一道“声音屏障”，能掩盖掉环境中那些不可预测的、会打断思路的噪音。
2. 情绪的稳定锚： 舒缓的音乐有助于抑制与压力相关的“交感神经”，激活与放松相关的“副交感神经”。它能将我的情绪稳定在一个平静的基线上，避免因焦虑或烦躁而消耗额外的认知资源。
3. 非侵入性的刺激： 绝对的安静有时反而会让思维飘散。这种“听而不闻”的背景音乐，提供了一种恰到好处的、非侵入性的感官刺激，让容易分心的大脑有了一个温和的“锚点”，不至于天马行空。

重要的是，不能听带人声的音乐，这反而是干扰（至少对我是这样），也不能听熟悉的音乐，这也是干扰，因为我会不由自主地被熟悉的旋律带走。

总而言之，这是一种主动的“认知环境设计”。我们通过塑造外部环境，来保护和优化我们内部的思考过程。

在这个AI触手可及的时代，真正的挑战不再是如何获取信息，而是如何保持我们独立思考的深度和韧性。这或许就是我们这一代人，与AI共生进化的一种方式。

附录：多元智力理论

参考智力理论

智能种类	定义	优异表现	大脑的神经系统	能力的内涵	能力的展现	主要的求知方式
语文智能	运用口语及书面文字的能力，能把句法、音韵、等流利运用，喜欢阅读、写作等	诗人 老师	左颞叶 额叶 （布氏语言区 威氏语言区）	有效运用口头语言和书面文字以表达自己想法和了解他人的能力	把语言的结构、发音、意思、修辞和实际使用加以结合，并运用自如	书写、口语、阅读等各个语文层面的正式系统
逻辑-数学智能	运用数字和抽象推理的能力，寻找事物的规律及逻辑，对科学的新发展会有兴趣	数学家 科学家	左顶叶 右半脑	有效运用数字和推理的能力	计算、分类、分等、概括、推论和假设检定，及对逻辑方式和关系、陈述和主张(若－则、因果)、功能及其他相关抽象概念的敏感性	寻找和发现型态的历程、以及问题解决的历程
空间智能	知觉视觉或空间讯息加以转换、重现的能力	工程师 棋艺大师 航海家	右半脑后区	能以三维空间来思考，具有准确的感觉视觉空间，并能够把内在的空间世界表现出来	对色彩、线条、形状、形式、空间和它们之间关系的敏感性，以及能重现、转变或修饰心像，随意操控物件的位置，产生或解读图形讯息的能力	对外在、内在的观察
音乐智能	能创作、沟通并理解声音的意义，对节奏、音调、旋律或音色敏感	作曲家 演奏家	右颞叶	能觉察、辨别、改变和表达音乐	对音调、节奏、旋律或音质的敏感性，及歌唱、演奏、作曲、音乐创作等	倾听、声音、震动型态、节奏以及音色的形式
身体-运动智能	善于运用整个身体来表达想法和感觉，以及运用双手灵巧的创造或改变事物	舞蹈家 演员 运动员	小脑 基底神经节 运动皮质	运用肢体来表达想法和感觉，运用身体的部分生产或改造事物	特殊的身体技巧，如弹性、速度、平衡、协调、敏捷，及自身感受、触觉的和由触觉引起的能力	身体移动和表现、做中学
人际智能	能觉察和区辨他人的感受、信念和意图	顾问 政治领袖 心理治疗师	额叶 颞叶 （右半球） 边缘系统	能察觉并区分他人的情绪、意向、动机及感觉。	对表情、声音和动作的敏感性，辨别不同人际关系的暗示，对暗示做出适当反应，以及与人有效交流	人与人的关系、沟通、团队工作、合作学习、社会技巧等
自我了解智能 (内省智能)	能区分自己的感受 、意图和动机	宗教领袖 演员 小说家	额叶 顶叶 边缘系统	正确自我觉察的能力(自知之明)，并依此做出适当的行为，计划和引导自己的人生	了解自己的优缺点，认识自己的情绪、动机、兴趣和愿望，以及自尊、自省、自律、自主、达成自我实现	内省、后设认知、自我反省以及对人生课题的思考
自然观察智能	善于辨识和区分动植物以及自然现象的理解	生物学者	能认识植物、动物和其他自然环境（如云和石头）的能力。	自然智能强的人，擅长辨别、归类、观察、实验等，在农业、生态环境和自然科学方面的表现较强。	主要透过观察、归纳和实验来学习。能胜任跟动植物、自然环境相关的工作。
存在智能	能够有能力看到人类世界的全局，透过询问有关生命 、死亡与人在存在相关的问题	哲学家 思想家 宗教职业

加德纳认为，每一个人都赋有这八种智能，分别在于每个人在各种智能范畴中都有其强项及弱项，而他相信每种智能，都可以透过持续的学习或训练，从而到达一定的水准。当一个人在某一个范畴有超越一般人的表现，广义上可介定为“资优”；反之，若在某一个范畴的表现被一般人为落后，广义上亦可介定为“稍逊”，需要透过不同的方式去强化基本能力，或者引导学习者以其强项去补缺本身的弱项部分。加德纳还特别强调，强化学习者较弱的范畴，是透过正面的方式去处理，而非传统上采用责罚的方式去为难学习者。